你好，欢迎来到《得到精选》，我是李南南。

今天的内容来自《刘勃的国学课》第二季。这门课，将用一整年时间，带你读懂10部影响现代中国人的国学经典。今天的内容，就是关于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，《诗经》。

但是刘勃老师要讲的，并不是《诗经》本身，而是想通过《诗经》，带你看一看古代中国人创作诗歌的几种套路，你可以把它当成是一个，理解中国古代诗歌的“解码器”。没错，有了这个观察方法，你再碰到任何的中国古代诗歌，都能够快速领悟出作者的意图，以及诗歌中的奥妙。好，话不多说，咱们有请刘勃老师来跟你讲一讲。

你好，欢迎来到《刘勃的国学课》。

前面几讲，我们通过介绍西周末的历史，串讲了《诗经》里的若干首诗歌，主要是大雅、小雅里的。这些诗，政治上都有鲜明的指向，可以统称为政治讽喻诗。通过这些诗，我们可以看到一部分人群的生活面貌。

今天梳理一下这些讽喻诗里常用的套路，理解这些套路，你再读后来历朝历代的诗歌，就会发现《诗经》的影响无处不在。

套路一：鼓吹天命

第一个套路，是鼓吹天命。

周朝建立的时候，就非常依赖一套理论，“周虽旧邦，其命维新。”周人能够统治天下，周天子至高无上，是因为得了天命。而商纣失去了天命，上天就给了他各种惩罚。

这套理论，既是周朝统治的合法性依据，又给周人自己下了一个套：当初商人表现不好，天就把天命给了你，要是哪天你表现不好，老天还会把天命给别人。而你失去上天支持的直接证据，就是各种自然灾害。

而偏偏到了西周末期，灾害不断发生。

《大雅》里有一首《云汉》：

倬彼云汉，昭回于天。王曰：於乎！何辜今之人？天降丧乱，饥馑荐臻。靡神不举，靡爱斯牲。圭壁既卒，宁莫我听？

（《大雅·云汉》）

云汉就是银河，我念下翻译：

看那银河多么高远，白光闪亮回旋在天。周王无奈仰天长叹，当今百姓有何罪愆！老天降下死丧祸乱，饥饿灾荒接二连三。没有神灵不曾祭奠，奉献牺牲毫不吝啬。礼神圭璧全都用完，神灵还是不听我言！

这是周宣王时候的诗，饥荒发生了，周宣王要救灾，就要哀告上天。宣王时代的这次灾难算是熬过去了，幽王时代更糟糕。

周幽王即位的第二年，就发生了一场大地震，泾水、渭水、洛水为之断流，岐山崩塌，当时人的观念里，地震显然不仅仅是地震，而是上天在降下惩罚，给出警示，这个警示很多人就理解成，周朝要完了。读史书当然也可以作出这个判断，但读《诗经》才可以感受到，这种恐慌情绪在到处蔓延。所以好多的诗，都是一张嘴就说天。

尤其有这样两首诗，一首叫《板》，第一句是“上帝板板，下民卒瘅（cuì dàn ）”，上帝反常了，下民惨死了；一首叫《荡》，第一句是“荡荡上帝，下民之辟”，上帝放纵了，它可是下民的依靠啊。“上帝”就是天上的统治者的意思，这是个很传统的中国词汇。诗人都是借着上天降下灾难，来警告周幽王，天子不是你这样当的。

《板》和《荡》这两首诗都写乱世，所以后世就有了“疾风知劲草，板荡识诚臣”这样的说法。

总而言之，借着天命来警告古代皇帝，这个成了贯穿中国古代史的一个传统。

套路二：借古讽今

第二个套路，是借古讽今。

我们再看下那首《荡》。

荡荡上帝，下民之辟。疾威上帝，其命多辟。天生烝民，其命匪谌。靡不有初，鲜克有终。

文王曰咨，咨女殷商。曾是彊御？曾是掊克？曾是在位？曾是在服？天降滔德，女兴是力。

文王曰咨，咨女殷商。而秉义类，彊御多怼。流言以对，寇攘式内。侯作侯祝，靡届靡究。

文王曰咨，咨女殷商。女炰烋于中国，敛怨以为德。不明尔德，时无背无侧。尔德不明，以无陪无卿。

文王曰咨，咨女殷商。天不湎尔以酒，不义从式。既愆尔止，靡明靡晦。式号式呼，俾昼作夜。

文王曰咨，咨女殷商。如蜩如螗，如沸如羹。小大近丧，人尚乎由行。内奰于中国，覃及鬼方。

文王曰咨，咨女殷商。匪上帝不时，殷不用旧。虽无老成人，尚有典刑。曾是莫听，大命以倾。

文王曰咨，咨女殷商。人亦有言：颠沛之揭，枝叶未有害，本实先拨。殷鉴不远，在夏后之世。

（《大雅·荡》）

第一章说上帝是世界的主宰，上帝的惩罚很可怕，上帝曾经保佑过你，不等于会永远保护你，说了个警句，“靡不有初，鲜克有终。”谁没有好的开始啊，有好结局的却少啊。

往下还有七章，每章开头都是：“文王曰咨，咨女殷商。”周文王忍不住叹息，叹息的是你商朝的命运，然后诗里就把商纣王的种种暴行，详细罗列，反复批判。全诗结尾一句则是著名的“殷鉴不远，在夏后之世”，商纣想知道自己的结局，镜子就在手边，就是夏桀啊。

一直有人强调，商纣被周人丑化了，理由是后面的朝代，对前朝的亡国之君一定是要丑化的，不然不足以确立自己的合法性。这个理由不能说不存在，但《荡》这首诗，显然不是出于这个目的写的。它的创作年代是西周末期，不是西周初年最需要否定商纣的时候，作者是明着在骂商纣，真实意图却是批判周厉王的种种。

《诗经》开创了这个借古讽今的传统，孔子特别对弟子们强调，一定要好好学诗，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诗的一大功能是所谓“谲谏”，其实就是绕着弯子提意见。

套路三：假托男女

第三个套路，是假托男女。

就是臣对君有意见，写成女子对丈夫有意见，或者两个臣之间有矛盾，写成两个女人的宫斗，邪恶女配在迫害白莲花女主。

比如说《小雅·何人斯》，我念这么几句：“彼何人斯？其心孔艰。胡逝我梁，不入我门？”那是个什么人哪，他的心好坏哦，为什么从我家门前的堤坝上过，却我不来我家看看我？你觉得这诗写的是女孩子怨恨自己的男朋友变心，还是一个官员在抱怨同僚？

再比如说《小雅·谷风》：“习习谷风，维风及颓。将恐将惧，寘予于怀。将安将乐，弃予如遗。”山谷里的风，迅猛地吹过来，当年，我流露出一点害怕的样子，你就把我搂在怀里，现在危机都过去了，你抛弃我，却好像抛弃一件东西。“忘我大德，思我小怨”，我对你那么好，你都不记得，就记着我的一点小毛病。你觉得这诗写的是女孩子担忧自己的男朋友变心，还是一个官员在记恨领导？

《诗经》里的很多诗，古人的解释，都认为是在讲政治；现代人的解释，往往倾向于解释为在讲爱情。你别说，两种解释都解释得蛮顺的，

古

代政治关系中的相爱相杀，和男女之情的相爱相杀，确实有相似之处。

而我们也知道，这也是一个传统，后世文人一直很喜欢玩这个套路。我们讲到《楚辞》的时候，就还要细说这一点。

套路四：阴阳怪气

第四个套路，阴阳怪气。

前面我们已经提过《小雅·北山》，这是一首西周末年的小公务员，抱怨自己的工作的诗：

陟彼北山，言采其杞。偕偕士子，朝夕从事。王事靡盬，忧我父母。

溥天之下，莫非王土；率土之滨，莫非王臣。大夫不均，我从事独贤。

四牡彭彭，王事傍傍。嘉我未老，鲜我方将。旅力方刚，经营四方。

或燕燕居息，或尽瘁事国；或息偃在床，或不已于行。

或不知叫号，或惨惨劬劳；或栖迟偃仰，或王事鞅掌。

或湛乐饮酒，或惨惨畏咎；或出入风议，或靡事不为。

（《小雅·北山》）

“陟彼北山，言采其杞。”这首诗，拿北山上的枸杞起兴，枸杞长在枝条上，密密麻麻的，诗人就想起像自己这样密密麻麻的公务人员了。

“偕偕士子，朝夕从事。”我身体不错，可是从早忙到晚，也吃不消啊。

“王事靡盬，忧我父母。”天子的事忙不完，一边忙一边还要担忧，我爸妈的身体咋样了，老人家我都没精力照顾了。这里提醒一句，“王事靡盬”四个字，在《诗经》里不同的诗当中反复出现，可见西周王朝公务没完没了，是当时很多人的共同体验。

以上第一章，第二章是：“溥天之下，莫非王土；率土之滨，莫非王臣。大夫不均，我从事独贤。”脍炙人口的前四句，加上后两句，味道全变了，翻译过来：天下都是王的土，地上都是王的臣，领导真是不公平，担子就给我压得沉。这意思就是，这么多人，怎么活全部都我一个人干了！

接下来，“四牡彭彭，王事傍傍。嘉我未老，鲜我方将。旅力方刚，经营四方。”我忙得就像拉车的马似的。领导和同事都有一套话术，夸我年轻，说我有前途，然后所有的事就都甩给我了。

最后三章，是描述整个部门的景象的：

有人闲的，有人忙的。描述单位的闲人，特别生动：有人“息偃在床”，这个就是躺平比较文雅的说法；有人“不知叫号”，甭管老百姓多惨，关我啥事，能不干就不干；有人“栖迟偃仰”，上班准迟到，下班肯定提前走；有人“湛乐饮酒”，沉溺于饮酒作乐，有人“出入风议”，整个办公室都是他的声音，但都是和工作无关的事，他上班就是来高谈阔论的。

这些人多了，干活的自然就特别惨了。“靡事不为”，啥事都是他的；还“惨惨畏咎”，干的越多，背的锅越多。

还有一首《小明》。写下来我是我们熟悉的小伙伴小明。为什么叫这个题目？《诗经·大雅》里有一首诗，第一句是“明明在下”，《小雅》有一首诗，第一句是“明明上天”。所以《大雅》里那首叫《大明》，《小雅》里这首就叫《小明》。

明明上天，照临下土。我征徂西，至于艽野。二月初吉，载离寒暑。心之忧矣，其毒大苦。念彼共人，涕零如雨。岂不怀归？畏此罪罟！

昔我往矣，日月方除。曷云其还？岁聿云莫。念我独兮，我事孔庶。心之忧矣，惮我不暇。念彼共人，睠睠怀顾！岂不怀归？畏此谴怒。

昔我往矣，日月方奥。曷云其还？政事愈蹙。岁聿云莫，采萧获菽。心之忧矣，自诒伊戚。念彼共人，兴言出宿。岂不怀归？畏此反覆。

嗟尔君子，无恒安处。靖共尔位，正直是与。神之听之，式谷以女。嗟尔君子，无恒安息。靖共尔位，好是正直。神之听之，介尔景福。

（《小雅·小明》）

就讲其中第二章和最后一章吧。

《小明》第二章说：过完年我就来上班了，啥时候能回家啊，转眼都年底了。想我一个人啊，事情越忙越多，我心里真忧愁啊，怕的就是实在忙不完。想我家里人啊，那是真想啊。“岂不怀归？畏此谴怒”，是我不想回家吗？怕领导骂啊。

还有，《小明》最后一章写得特别有技巧，说的都是场面话，但是能够感受到作者心里想要骂大街。

“嗟尔君子，无恒安息。”意思是你们这些当领导的啊，可别太舒服啊。

“靖共尔位”，好好留在你的位置上吧，言下之意是我汇报工作要你拍板的时候，可别找不到人啊。

“好是正直”，你要做个正直的人啊，其实是说做人厚道点，该批的你就批了吧。

“神之听之，介尔景福”，神也在观察着你啊，你别为难人，会有福报的。

讲到这里，对照我们上一讲讲的，这才是最让人心痛的，西周小明们忙不完的事，背不尽的锅，其实也没指望有啥奔头，只是努力让本来就糟糕的生活变得不更加糟糕而已，结果如何呢？周幽王和大贵族之间没完没了的内斗，最后落下风的一方把玁狁引过来，大毁灭。所有的小明，全部熄灭；小明的一切努力，毫无意义。这也是古代王朝末期，普通人共同的悲哀了。

好，《诗经》里西周部分的诗我们就讲完，下次课我们开始讲春秋时期的诗，风雅颂里的“风”，也叫“国风”。

手边有《诗经》的，可以翻回到第一页了，我们讲“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”，下回见。

【附录】

《诗经·大雅·荡》

荡荡上帝，下民之辟。

疾威上帝，其命多辟。

天生烝民，其命匪谌。

靡不有初，鲜克有终。

文王曰咨，咨女殷商。

曾是彊御？曾是掊克？

曾是在位？曾是在服？

天降滔德，女兴是力。

文王曰咨，咨女殷商。

而秉义类，彊御多怼。

流言以对，寇攘式内。

侯作侯祝，靡届靡究。

文王曰咨，咨女殷商。

女炰烋于中国，敛怨以为德。

不明尔德，时无背无侧。

尔德不明，以无陪无卿。

文王曰咨，咨女殷商。

天不湎尔以酒，不义从式。

既愆尔止，靡明靡晦。

式号式呼，俾昼作夜。

文王曰咨，咨女殷商。

如蜩如螗，如沸如羹。

小大近丧，人尚乎由行。

内奰于中国，覃及鬼方。

文王曰咨，咨女殷商。

匪上帝不时，殷不用旧。

虽无老成人，尚有典刑。

曾是莫听，大命以倾。

文王曰咨，咨女殷商。

人亦有言：颠沛之揭，

枝叶未有害，本实先拨。

殷鉴不远，在夏后之世。

《诗经·小雅·北山》

陟彼北山，言采其杞。

偕偕士子，朝夕从事。

王事靡盬，忧我父母。

溥天之下，莫非王土；

率土之滨，莫非王臣。

大夫不均，我从事独贤。

四牡彭彭，王事傍傍。

嘉我未老，鲜我方将。

旅力方刚，经营四方。

或燕燕居息，或尽瘁事国；

或息偃在床，或不已于行。

或不知叫号，或惨惨劬劳；

或栖迟偃仰，或王事鞅掌。

或湛乐饮酒，或惨惨畏咎；

或出入风议，或靡事不为。

《诗经·小雅·小明》

明明上天，照临下土。

我征徂西，至于艽野。

二月初吉，载离寒暑。

心之忧矣，其毒大苦。

念彼共人，涕零如雨。

岂不怀归？畏此罪罟！

昔我往矣，日月方除。

曷云其还？岁聿云莫。

念我独兮，我事孔庶。

心之忧矣，惮我不暇。

念彼共人，睠睠怀顾！

岂不怀归？畏此谴怒。

昔我往矣，日月方奥。

曷云其还？政事愈蹙。

岁聿云莫，采萧获菽。

心之忧矣，自诒伊戚。

念彼共人，兴言出宿。

岂不怀归？畏此反覆。

嗟尔君子，无恒安处。

靖共尔位，正直是与。

神之听之，式谷以女。

嗟尔君子，无恒安息。

靖共尔位，好是正直。

神之听之，介尔景福。

好，内容听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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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方面，刘勃老师希望借助这些经典，洞悉中国人的文化心理特征。另一方面，这门课还会教你从经典中获得精神疗愈，说白了，就是通过经典，让你成为一个内心强大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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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，以上就是今天的内容。

《得到精选》，明天见。